发力电子产业二十年，双流终于打开局面。

  2020年8月28日，首颗「双流造」芯片发布，代号JA310，是一颗物联网SoC芯片。

SoC指系统级芯片。现在人们熟知的骁龙、麒麟，正是手机上用的SoC，俗称手机主芯片。而这颗芯片，则是针对监控摄像头、运动相机、行车记录仪等物联网设备的主芯片，因为还具备人工智能图像处理能力，所以被称为AIoT SoC。

高通在智能手机领域和科技圈地位已无需多言，而研制这颗芯片的瓴盛科技，正是高通在中国成立的合资公司。

瓴盛科技2018年成立，2019年把全球总部落户在成都双流，甫一落地，凭高通名号和背后资本力量，就成了被国家发改委点名、四川省唯一的国家级重大外资项目。

「全省唯一」的瓴盛科技，已成为双流区发展电子产业一面旗帜。其他旗帜还有中电熊猫、海威华芯、成都芯谷、中电网安等等。为竖起这些旗帜，双流前前后后花了近二十年时间，弯路走了不少。

二十年间，双流一度霸占四川十强县榜首位置（四川十强县评价范围是非农业人口占70%以下的区县）。2013年，双流县GDP达746亿元，比肩东部沿海强县，在中国中小城市综合实力全国百强县中排名第九，进入最辉煌的时刻。

然而，这是一个分水岭。2013年当年，双流GDP被龙泉驿反超，而后2014年初被天府新区「分疆裂土」，GDP排名在成都区（市）县里从第四跌落到第八。

二十年后的今天，双流建立起「新根据地」，在承接产业转移和空港经济动能的基础上，力图培育电子信息新动能，昔日县域经济王者已在盘算如何夺回王座。

尘封在老成都记忆深处的顺口溜，道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双流颓势，当时双流的经济根本无法与周边其他县市相比。

从「叫花子县」到四川省十强县榜首，双流经历了什么？

与成都其他区县相比，双流最大的优势就是有机场。1982年，民航局批准双流机场扩建，将跑道延长至2800米，达到一级机场标准。随着作为内陆城市的成都开放程度不断提高，双流机场客流量、货运量双双攀升，并经历了数次扩建。

成都空运业务猛增背后还有一条暗线——1980年底，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获批，1985年正式开馆，这快速推动了成都对外开放的进程，也为双流机场带来一大批「天使用户」。

开馆35年后，今年7月27日，成都美领馆黯然关闭，像极了为双流乃至成都命运变迁写就的注脚。

1980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川开实业集团有限公司前身成都市双流电控设备厂成立。这是双流为摘下「叫花子县」帽子而奋力发展乡镇企业的起始，也是双流电子产业的发端。

多年以后，曾在双流经济一线工作的老干部江玉能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感触良多。在他记忆里，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成都市为推动生产力扩散，提高产能和效益，二三产业开始由城市向双流、郫县、温江等城郊二圈层扩散。

「这是双流承接产业转移的萌芽。」江玉能指出。双流主动出击，与成都企业对接，在政策、土地等方面给予大力支持。恩威公司、高频焊管厂、三强公司等一批明星乡镇企业涌现出来，同时也逐步形成了东升、永福、金花、机投、白家、华阳等一批乡镇企业发展重点乡镇，形成「村村点火，户户冒烟」之势。

到1990年，双流工业总产值实现15.73亿元，其中乡镇企业工业总产值达11.52亿元。现在来看，这个数据似乎不值一提，但要知道1990年成都工业总产值只有143亿元，两相比较，足见当年双流乡镇企业发展势头之猛。

如果说承接产业转移是当年双流经济腾飞的里子，那机场就是面子。

1987年，双流机场每周已有200余个航班飞往全国各地。随后1988年，四川航空正式开航营运，总部设在双流机场，而牟其中罐头换飞机的传奇故事，成了那些年航空事业光速发展的缩影。

面子厚了，就会变成里子。1992年，四川省规划扩建双流机场。依托区位优势双流申请建设西南航空港经济开发区，也获得了四川省批复。越做越大的双流乡镇企业逐步向西航港开发区集中，而双流也有了对外招商引资的抓手。面子和里子结合到一处，成了双流临空经济的雏形。

凭借临空经济，双流经济快速平稳发展多年。1994年，四川首次测评十强县，双流就是榜首，除了1995年被绵阳涪城区超过，此后连续十七年都稳居第一。

直到2013年，被龙泉驿「篡了位」。

双流发展电子产业最初靠风口。

2000年前后，双流的乡镇风貌依旧很浓，不过当时双流的电子产业已然有了一定基础。依产值大小，新型建材、生物制药、绿色食品和电子电器成为彼时双流工业「四大天王（支柱）」。电子电器虽敬排末名，但存在感不算弱。

2003年，位于双流的四川大学江安校区刚刚投入使用，校园外希望的田野一片连一片，放眼望去全是油菜花。

那一年还没有智能手机，在开学季，数千名天南地北的川大新生人手一份纸质版地图，只为找到双流新校区究竟在哪里。许多不明就里一下飞机就直奔市中心老校区的同学突然发现：新校区离机场其实只有十分钟车程，他们还得打车回去。

正是那一年，双流决定全面铺开打造光电产业链。

电子产业门类众多，为何双流选中光电？

首先，走出四川大学江安校区校门，穿过油菜花田两三公里外，就是中国科学院光电技术研究所。光电所兴起于上世纪70年代三线建设，1979年光电所决定在双流兴建新址，并于1988年完成了全所整体搬迁工作。双流发展光电有顶级科研院所加持。

其次，半导体显示、照明技术发展迅速，LED屏幕也成为高端电视的象征，LED照明大有替代白炽灯泡之势。2003年6月，科技部联合6部委和11个地方政府，从国家层面上启动了半导体照明工程。

光电就是当年风口。

双流砸了血本。在中国工程院的建议下，双流县政府为建设成都光电子科技产业基地特批土地1200亩（后来有缩减），计划打造中国西部「光谷」。随后，由光电所创建的企业——科奥达集团公司副总裁刘鉴出任双流主管科技的副县长，亲自挂帅督战光电产业。

光电风口未消停，光伏风口又兴起。

中国光伏行业发端于2000年前后，在2004年因欧盟光伏市场井喷成为风口，行业龙头尚德于2005年底登陆纽交所，其创始人施正荣一举问鼎「中国首富」。

首富效应让不少地方政府蠢蠢欲动，其中就有双流。广义来看，光伏也算光电产业一部分，道理说得通，于是双流开始针对打造光伏产业链招引企业。

2006年，阿波罗太阳能项目落地；2007年，双流迎来截至当年最大的一笔产业投资——河北天威集团投入54亿元布局光伏业务，落户成都（双流）光伏产业园；随即，浙江碧晶科技、超磊单晶硅等总投资过百亿的关联项目相继落户。

到2008年，双流的光伏产业初步形成集聚，也为多年后通威太阳能落户做好了铺垫。当年4月21日，在双流举办的首届中国西部光伏产业与新能源发展论坛上，时任双流县委书记的谢瑞武表示，双流将成为年销售收入过200亿的西部最重要光伏产业与新能源产业基地。

谁也没料到，话音刚落不到一个月，5.12大地震来袭，川大江安校区的同学不得不从宿舍搬到体育场睡觉。好在双流远离震中，受灾并不严重，大多数同学并没有被吓退学。

可要是刚在双流落户的企业吓退资怎么办？谢瑞武有些紧张，安顿好救灾事宜后，5月底就率队去了外地安抚企业，第一站便是天威集团。天威集团董事长政治觉悟也很高，当场表态投资双流信心不仅不变，还要扩大投资建设输变电站。

2008年前后，四川省对电子信息产业相当重视，灾后重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建设西部经济发展高地等重任，电子信息都是主角。双流自然要与上级部门保持步调一致，抢抓第三个风口。

2008年的电子产业风口是什么？当属物联网。几年以后，思科写了一份白皮书昭告世人，物联网的出生日期，就在2008到2009年之间。

一向和工业界合作紧密、走在产业最前沿的电子科技大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新生概念。电子科大抓住了物联网风口，想做大电子信息产业的双流，抓住了电子科大。

2009年底，双流成立了物联网产业推进工作领导小组和物联网产业发展战略研究课题组，电子科大通信学院院长饶云江教授任课题组组长。而今位于双流的电子科大科技园（天府园）、电子科大成都研究院、物联传感科技园等，就是那段时间双流和电子科大紧密合作的产物。

但在物联网还没做出什么成果的时候，双流又瞄上了第四个风口——电脑代工。2010年9月，世界最大的电脑代工企业仁宝签约落户双流，随后纬创也落户双流。2013年，成都高新综合保税区双流园区进入封关运行，仁宝、纬创已双双实现量产，园区产值突破百亿，配套企业纷纷落户，产业链条逐步形成。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光电子、光伏、物联网、电脑代工这四个风口，产业发展大起大落一言难尽。以至于现在一提到双流，普通人只想得起临空经济，而不知道双流曾在电子产业上的付出。

总而言之，在2000年后2013年以前，双流发展电子产业既有一定成效，亦存在明显问题——被各种风口吹得心猿意马，布局太多，基础不牢。

风口这么多，双流又不是时间管理大师，实在忙不过来。这也是为什么2013年双流在获得全国百强县历史最好排名之际，其GDP反被龙泉驿反超的重要原因。

双流在十二五规划纲要明确，其十二五末期（2015年）基本目标是GDP总量达到1250亿元，奋斗目标1500亿元。执笔之人恐怕没想到，在十二五期间双流会被「分疆裂土」，GDP瞬间消失200亿，也没想到2015年双流的GDP总量会不足600亿。

仗着临空经济家底雄厚，双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起色不算大，倒也稳增长，因而在2012年之前，年年都是四川十强县榜首。

但这不是因为自己太强，而是对手太弱。一旦强势对手出现，双流地位难保。

1994年四川省十强县首次评测时，龙泉驿还名不见经传，直到2002年，才首次上榜，排名第十。当时的双流与龙泉驿，一个好比「old money」，另一个好比「new money」，难以相提并论。

龙泉驿发力汽车产业，和双流发力电子产业，差不多在同一时期。2003年，四川汽车工业集团公司在龙泉驿落户，龙泉驿这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首个汽车工厂。而后经过十年专注耕耘，2012年，龙泉驿汽车产业开始放量冲刺，全产业链产值首次突破千亿大关，次年龙泉驿GDP一举超过双流，成为新的四川十强县榜首。

再加上2013年底双流华阳等街道乡镇划给了天府新区管理（2013年这片区域的GDP依然算归双流，大约200亿），此后多年，双流的GDP都被龙泉驿力压一头。尤其2015年，龙泉驿的GDP总量突破千亿，双流的GDP总量却不足600亿，差距近两倍。

同时发力，家底比别人雄厚，比别人多一个航空枢纽的区位优势，这样还被反超，双流怎么了？

一方面存在过去二十年汽车产业迅猛发展、电子产业曲折发展的客观原因，另一方面，与电子相比，汽车产业相对传统，风口少节奏慢，但也因此给了龙泉驿深耕基础、厚积薄发的机会。

传统产业的发展路径较明晰，汽车产业产值最大的环节就是整车制造。龙泉驿瞄准这点，先通过布局汽车零部件和配件产业，而后逐渐提升产业层次，引入大量整车制造的企业，并不断优化企业质量。在整车制造有了相当基础后，产业自然会主动追逐风口、推陈出新，政府只需在关键节点助企业一臂之力就好。

总体来看，龙泉驿的产业发展思路有章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反观2013年前双流发展电子产业，缺乏长线布局，没有明显章法，因此只能追风口发展，而且双流没有利用好国际航空枢纽的区位优势，光电子、光伏、物联网这几个风口，都不能很好和临空经济相结合，只有电脑代工充分借助了双流航空物流优势，因此发展较快。

好追风口与双流自身条件也有一定关系：机场带来的机会与资源太多，双流很难判断其质量高低，只能一刀切地认为，风口就是好机会，大不了就试错嘛，反正家底厚。而龙泉驿并没这么许多机会，因此只能认真谋划、背水一战，咬住汽车产业不放松。

双流自身对追风口的反思，可能与以上原因不尽相同，但不管怎样，被昔日小弟反超给双流敲了一记警钟。

2013年以后，双流经历了主官落马，撤县置区，挖湖造城，国家级示范区获批，地铁开通，国际机场扩能改造……大事就没停过，而双流的电子产业也进入新发展期。

2013年之前，双流虽然弯路走了不少，但招商经验、人才基础和产业氛围却沉淀下来。自此双流战略收缩，不再追逐风口，转而深耕能力，并下沉到龙头企业的产业链需求上，同时电子产业的招商工作一刻也没停歇。

在2015年双流政府工作报告中，对2014年有这样一段描述：

分析这段话，不难发现：

事实上，这份政府工作报告很低调，没有提在2014年8月签约的两个关键项目。

一是中国电子科技集团投资130亿元在双流建设信息安全产业园，二是中国电子信息产业集团投资280亿元在双流建设8.5代（后来变为8.6代）面板生产线。这两个项目，让2014成为双流电子产业发生转折的一年：国家队入场，倒逼双流对电子信息产业进行长线规划。

尤其面板生产线项目对双流影响较大。四川省社科院副院长盛毅认为，这个项目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过去四川电子信息产业以代工、组装为主，解决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产品少、深加工产品少以及龙头企业少等问题。

时任双流区投促局副局长的罗钢回忆当时招商直言不易：中途一度经历双方人员调整、项目阵地转移等多重曲折，只能靠不断沟通的诚意打动对方，在2015年4月份的「知名企业四川行」活动期间，对方终于敲定了落户意向，扎根双流区。

两个在2014年8月就已签约的项目，到2015年4月重新敲定落户意向并签约，个中曲折不难想见，也不难理解为何2015年双流政府工作报告对这两个项目只字未提。

2015年底，双流撤县设区。2016年初，双流十三五规划纲要提出聚焦集成电路、智能终端、信息安全、云计算和物联网，培优扶强现有企业，招大引强增量企业，到十三五末（2020年）形成千亿级电子信息产业集群。

集成电路近年来风口正盛，引得不少地方政府追风布局。而彼时的双流，已对自身如何发展电子产业有了深刻的认知，将集成电路放在首要聚焦的位置，也是依据过往经验、区位优势和产业需要而做出的判断，并非追风。

一是双流已有一定电子代工产业的基础，需要集成电路来补足产业链强化供应链。

二是集成电路是一个很依赖全球协作的产业，需要人才、资本、技术等要素聚集。双流国际机场作为全国第四大航空枢纽，助力双流要素聚集，对集成电路产业发展大有助益。

三是集成电路对时效性与运输条件的要求比较高，双流集聚了大批物流龙头企业，其航空物流能力可满足集成电路企业的严苛要求。

因此双流发展集成电路，既有现有产业发展的长线需求，亦有做强集成电路的区位优势。

有了清醒认知和规划，2016年底，中国电子信息产业集团对双流再加码，中电光谷和双流政府共同投资成立成都芯谷，最初规划总占地面积约20km²，后来扩充至总规划面积87km²，重点发展IC设计、制造、封装测试及产业链配套，剑指国家级集成电路示范园区。

获得国家队的加持后，双流的电子产业尤其是集成电路细分产业发展突飞猛进，越来越多的知名企业落户双流，瓴盛科技正是其中之一。

2017年，建广资产、联芯科技、大唐电信、高通（中国）以及智路资产共同签署协议成立合资公司。2018年，瓴盛科技获得商务部无条件审批通过。2019年，瓴盛科技选择双流落户全球总部，一大理由正是双流拥有国际航空枢纽的区位优势。

如今到了2020年，已是十三五末期。今年成都电子信息产值有望破万亿，2019年成都高新区电子信息产值超3000亿。2019年双流新兴电子信息实现工业总产值 653.35亿元，离千亿还有一段距离，但已是双流工业领域最大的主导产业了。新能源实现工业总产值147.56亿元，也没达到2008年定下的200亿目标。今年双流的电子信息产业集群突破千亿级，恐怕有些艰难。

道阻且长？非也。天堑已变通途，只是弯多了，路显得稍长一些罢了。

事物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的，双流电子产业亦然。

双流发展电子产业，先后追了光电、光伏、物联网、电脑代工四个风口，有没有效果？

效果肯定有。光电产业催生出华体科技这样的上市企业，光伏产业产值突破百亿，物联网夯实了双流和电子科大的合作，电脑代工奠定了双流电子制造的基础，这都是双流电子产业无法割舍的部分。

但效果不如预期，所以才被龙泉驿一举超越。

地方发展产业，忌讳走一步看一步，盲目追逐风口。这就需要事先制定切实可行的规划，一旦确定就要彻底贯彻，方得始终。譬如龙泉驿，就对汽车产业进行了深入规划，坚定发展20年不动摇。

而风口并非不能追，但要追得有效果，追得符合区域优势与长线规划。就像最后，双流还是找到了最适合它发展的风口——集成电路。

虽然走了一些弯路，但双流的电子信息产业达成千亿规模，只是时间问题。

时值十四五规划编纂期间，双流和龙泉驿再次进入赛场。下一个五年，谁将成为四川县域经济榜首？抑或东部新区、青白江、金堂、新津等这些半道杀出的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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